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经典力学手记:从零开始的Noether's Theorem

诺特定理(Noether's Theorem)作为理论物理的重要结论之一,它表达了:系统的连续对称性与守恒量一一对应。该定理由二十世纪著名女数学家Emmy Noether发现,因其优美而深刻,被爱因斯坦评价为“penetrating mathematical thinking”。

鉴于许多教材的叙述都采取了复杂的数学记号,使得初学者难以理解,因此本文旨在:以拉格朗日力学的常识作为基础,使用接地气(不含场论、李代数)的语言和更清晰的推导过程,帮助初学者快速了解诺特定理的推导及应用。

诺特定理(基础版)

不妨从一个简单版的诺特定理陈述[1]开始。

首先,既然诺特定理是阐明了“系统的连续对称性与守恒量”对应关系的定理,因此在开始之前,有必要阐释清楚”对称性“的含义。对称性,即是”变换下的不变性“。是在变换下体现的。变换这一概念经常容易给初学者造成困惑。实际上,变换的意思就是把系统中某个量,以某一方式加以改变。对于广义坐标q的变换,可以写成qq。而q又可以用对ϵ连续的函数q(ϵ)表示。这个函数表达了一种变换方式。譬如对某一方向进行平移,那么q(ϵ)可以写成

q(ϵ)=q+ϵn

的样子。其中ϵ描述的是“进行多少程度的这个变换”。

诺特定理讨论的是所谓的“无穷小变换(infinitesimal transformation)”,从这个意义上讲,显然,ϵ的取值应该很小。当ϵ=0时,这个变换后的q是等于q的。

好,接下来可以叙述我们的基础版诺特定理了:

诺特定理(基础版) 如果系统的拉格朗日量在连续无穷小变换qq=q(ϵ)ϵ是一阶小量)下不产生改变,

L(q(ϵ),˙q(ϵ))L(q,˙q)=0,ddϵL(q(ϵ),˙q(ϵ))|ϵ=0=0

则系统存在守恒量

Λ=L˙qdqdϵ|ϵ=0.

证明

首先,

0=ddϵL(q(ϵ),˙q(ϵ))|ϵ=0=Lqdqdϵ|ϵ=0+L˙qd˙qdϵ|ϵ=0

又因为有欧拉-拉格朗日方程(Euler-Lagrange Equation):

Lq=ddt(L˙q)

将它代入之前的式子1.1中,

0=ddt(L˙q)dqdϵ|ϵ=0+L˙qd˙qdϵ|ϵ=0=ddt(L˙qdqdϵ|ϵ=0)

因此,得到守恒量(又称运动积分)

Λ=L˙qdqdϵ|ϵ=0.

QED.

这就是基础版诺特定理的叙述和证明,我想大多数读者都会认为:嘛,原来这就是诺特定理,其实也没有那么难呀。诚然,诺特定理的核心本来也并不复杂。

为了帮助大家活学活用,我们不妨来找一些例子,用来加深理解。

Ex 1. 自由粒子的动量守恒与角动量守恒

自由粒子的拉格朗日量可以写作

L=12mv2.

如果考虑一个空间平移变换,即上文提到的rr=r(ϵ)=r+ϵˆn这个变换下,存在不存在守恒量?先验证拉格朗日量在这个变换下是否改变:由于拉格朗日量不含位移项,自然满足

ddϵL=0,

因此存在守恒量

Λ=L˙xdxdϵ|ϵ=0+L˙ydydϵ|ϵ=0+L˙zdzdϵ|ϵ=0=pxnx+pyny+pznz=pˆn.

该守恒量代表的是粒子的动量在平移变换方向的投影,通俗讲,意思就是粒子动量在ˆn方向是守恒的。

再考虑绕着ˆn轴的旋转变换

rr=r(ϵ)=r+ϵˆn×r,

出于同样的理由(L不含r项),有

ddϵL=0,

因此,存在守恒量

Λ=L˙xdxdϵ|ϵ=0+L˙ydydϵ|ϵ=0+L˙zdzdϵ|ϵ=0=p(ˆn×r).

通过简单的矢量关系,

Λ=p(ˆn×r)=(r×p)ˆn,

显然,这就是角动量在ˆn轴方向的投影。这意味着ˆn方向的角动量守恒。

Ex 2. 球对称势场下的动量守恒和角动量守恒

需要提醒大家注意的是,诺特定理是用来获得某个特定系统的守恒量的工具。因此,对于不同系统,不同拉格朗日量,不能一概而论。

比如说,在球对称势场下,拉格朗日量表达式如下

L=12mv2V(r).

这个场景下,还存在动量守恒吗?在平移变换rr=r(ϵ)=r+ϵˆn下,

ddϵL=rV(r)rϵ=rV(r)ˆn

1因此,

ddϵL|ϵ=0=rV(r)ˆn

显然,只有当rV的方向垂直于ˆn时,即力的方向垂直于平移方向的时候,才存在守恒量

Λ=pˆn.

读者应该明白,球对称势场是方向朝向势场中心的力形成的2。因此,上式表明,垂直于的指向中心的方向动量守恒。虽然此例中动量守恒依然存在,但是条件更为严格。

对于角动量而言,旋转变换rr=r(ϵ)=r+ϵˆn×r下,

ddϵL|ϵ=0=rV(ˆn×r),

既然rV指向势场中心,所以该点乘必然得0。所以角动量守恒依然存在,

Λ=(r×p)ˆn.

不过值得注意的是,角动量的r的起点已经不能任意决定了。只有从势场中心出发的r对应的角动量在系统中才是守恒量。

另外,既然是球对称势场,采用球坐标系(r,θ,ϕ)来描述应该更能反映系统的对称性。于是拉格朗日量可以写成

L=12m(˙r2+r2˙θ2+r2˙ϕ2sin2θ)V(r).

考虑沿θϕ方向的旋转:

rr=r+ϵˆn=r+ϵθ0ˆθ+ϵϕ0ˆϕ

由于拉格朗日量中根本不含θϕ,因此变换下拉格朗日量显然不会改变。由此产生的守恒量:

Λ=L˙rdrdϵ|ϵ=0+L˙θdθdϵ|ϵ=0+L˙ϕdϕdϵ|ϵ=0=0+mr2˙θθ0+mr2sin2θ˙ϕϕ0

考虑到

L=mrˆr×(˙rˆr+r˙θˆθ+r˙ϕsinθˆϕ)=mr2˙θˆϕmr2sin2θ˙ϕˆθ

Λ拆分成

Λ=(mr2˙θˆϕmr2sin2θ˙ϕˆθ)(θ0ˆϕϕ0ˆθ)=L(ˆr׈n).

意思就是,角动量沿转动变换的转动轴方向的投影守恒。

诺特定理(进阶版)

我们的基础版诺特定理只考虑了拉格朗日量保持不变的情况。这也必然限制了其不能够用于对时间的变换上(试想如果有个变换伸长了时间,那么变换前后拉格朗日量的一一对应都是成问题的)。

如果要讨论时间变换的问题,我们需要把目光从拉格朗日量移到作用量上。如果系统的作用量(Action)在变换下拥有对称性(保持不变),那么系统是否也存在守恒量?

在继续进行以前,需要对变换这个概念再说两句。上文提到的变换,形式普遍都很简单,无非是一个ϵ的线性函数。然而实际上变换的形式可以非常复杂。不过作为无穷小变换,产生的改变总是微小的。我们可以采用变分法传统,使用δ记号来表示这个微小的变化:

qq=q+δq

之后都会用这种方式表示“无穷小变换”。

不考虑时间变换的形式

回到正题,我们先把作用量的表达式写出来:

S[q]=t2t1dtL(q(t),˙q(t),t)

如果我们暂且先不考虑时间变换的问题,那么事情不会很复杂。在变换

q(t)q(t)=q(t)+δq(t)

下,我们可以直接写出

0=S[q+δq]S[q]=t2t1dtL(q(t)+δq(t),˙q(t)+δ˙q(t),t)t2t1dtL(q(t),˙q(t),t)=t2t1dt(L(q(t)+δq(t),˙q(t)+δ˙q(t),t)L(q(t),˙q(t),t))=t2t1dt(Lqδq(t)+L˙qδ˙q(t))

这里进行了一阶近似。故技重施,代入又欧拉-拉格朗日方程:

Lq=ddt(L˙q),

得到

0=t2t1dt(ddt(L˙q)δq(t)+L˙qddtδq(t))=t2t1dt(ddt(L˙qδq(t))).

δq(t)做一阶近似,

δq(t)=ϵΨ(q,t),

可以得到

0=ϵt2t1dt(ddt(L˙qΨ(q,t))).

又考虑到t1,t2可以任取,因此必有守恒量

Λ=L˙qΨ(q,t).

实际上,这就是之前的结果,没有任何新意。如果我们加上时间变换,事情就复杂了。

考虑时间变换的形式

考虑时间变换

tt=t+δt,

以及空间变换

q(t)q(t)=q(t)+δq(t).

这个变换有个特别重要的问题:等式左边的自变量是t,右边是t。因此δq(t)既包含了q的变换,也包含了t的变换。对于另一种只考虑q不考虑t的变换,按照Goldstein[2]的记法,采用ˉδ来表达:

q(t)q(t)=q(t)+ˉδq(t).

从作用量不变出发可以写出

0=S[q(t)]S[q(t)]=t2+δt2t1+δt1dtL(q(t),˙q(t),t)t2t1dtL(q(t),˙q(t),t)

对于左手边,因为t是积分变量,换成谁都无所谓,于是将其改为t。另外,把左手边拆成三截:

t2+δt2t1+δt1=t2t1+t2+δt2t2t1+δt1t1

则上式可以写成

0=t2t1dt(L(q(t),˙q(t),t)L(q(t),˙q(t),t))+t2+δt2t2dtL(q(t),˙q(t),t)t1+δt1t1dtL(q(t),˙q(t),t)=t2t1dt(L(q(t),˙q(t),t)qˉδq(t)+L(q(t),˙q(t),t)˙qˉδ˙q(t))+t2+δt2t2dtL(q(t),˙q(t),t)t1+δt1t1dtL(q(t),˙q(t),t)

这里对两个L的差做了线性近似。之后就可以故技重施,代入又欧拉-拉格朗日方程。注意这里利用了ˉδ˙q(t)=ddtˉδq(t)的性质。由之前给出的变换的表达式可以看出来这个性质对δq而言是没有的。

对前一项施用欧拉—拉格朗日方程,后两项佐以积分中值定理,上式可以改写成

=t2t1dtddt(L˙qˉδq(t))δt1L(q(t1),˙q(t1),t1)+δt2L(q(t2),˙q(t2),t2)=t2t1dtddt(L˙qˉδq(t))+t2t1dtddt(δtL(q(t),˙q(t),t))

第一项中的量已经全部改写成是q,˙q的函数了。为了保持一致,对后一项进行一样改写:

=t2t1dtddt(L˙qˉδq(t))+t2t1dtddt(δtL(q(t),˙q(t),t)+δt(Lqˉδq(t)+L˙qˉδ˙q(t)))

后一项出现了δtˉδq(t),这是高阶小量,略去不计,得到

=t2t1dtddt(L˙qˉδq(t)+δtL(q(t),˙q(t),t))

同时,由于q的变换往往都用δq给出,因此也需要ˉδq(t)进行改写:

ˉδq(t)δq(t)=q(t)q(t)=q(t)q(t)+(ˉδq(t)ˉδq(t))=˙qδtdˉδq(t)dtδt=˙qδt

上面略去了高阶小量。带回原式,得到

0=t2t1dtddt(L˙q(δq(t)˙qδt)+δtL(q(t),˙q(t),t))=t2t1dtddt(L˙qδq(t)+(LL˙q˙q)δt).

这基本上就是我们期望的最终形式了。对δtδq做一阶近似:

δt=ϵX(q,t),δq=ϵΨ(q,t)

则上式化为

0=ddt(L˙qΨ(q,t)+(LL˙q˙q)X(q,t))

所以,我们断言守恒量Λ

Λ=L˙qΨ(q,t)+(LL˙q˙q)X(q,t).

注意到后一项括号中的LL˙q˙q=H 。如果系统作用量在时间平移(Ψ=0,X=1)下不变(拉格朗日量不显含时间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),我们可以由此立即导出能量守恒:

Λ=H.

Ex 3. 平方反比势下的粒子运动

为了演示作用量不变下,如何用诺特定理获知系统的守恒量,这里考察一个平方反比势下粒子的运动[4]

首先写出系统的作用量

S=t2t1(12m˙x2αx2)dt.

我们的变换来自Weyl对称性(Weyl symmetry):

tt=λt,xx(t)=λx(t).

在这个变换下,速度

˙x˙x=d(λx)d(λt)=1λ˙x

首先验证作用量不变:

S=λt2λt1(12m˙x2αx2)dt=t2t1(12m˙x2λαλx2)λdt=S.

因此,存在守恒量

Λ=L˙xΨ+(LL˙x˙x)X.

对上述变换进行一阶展开:

tt=t+ϵt,xx(t)=x(t)+12ϵx(t),Ψ=12x(t),X=t.

从而守恒量

Λ=12mx˙x(12m˙x2+αx2)t.

带有边界项的形式

另外,就算作用量之差不等于0也不意味着没有守恒量。如果

S[q(t)]S[q(t)]=t2+δt2t1+δt1dt(ddtK(q(t),˙q(t),t)),

即作用量之差的积分号里多出了一个时间的全微分,而且K是以ϵ同阶的小量3,那么也可以找到守恒量。由于积分与微分直接相抵,实际上相当于t2t1K的相减,因此叫做边界项。

线性化处理并略去高阶小量:

K(q(t),˙q(t),t)=Kqˉδq(t)+K˙qˉδ˙q(t)+K(q(t),˙q(t),t)=K(q(t),˙q(t),t)

改写成2.1式,在其中加入边界项:

t2t1dt(ddtK)+δt2ddtKδt1ddtK=t2t1dtddt(L˙qδq(t)+(LL˙q˙q)δt),

略去左边δtK相乘产生的高阶小量,并将KK=ϵK/ϵ展开,得到守恒量

Λ=L˙qΨ(q,t)+(LL˙q˙q)X(q,t)Kϵ.

综上所述

我们终于可以写出诺特定理的表述:

诺特定理(进阶版) 如果在无穷小变换

tt=t+δt=t+ϵΨ(q,t),q(t)q(t)=q(t)+δq(t)=q(t)+ϵX(q,t)

下,系统的作用量的改变量满足

S[q(t)]S[q(t)]=dt(ddtK),

其中Kϵ是同阶小量,则有守恒量

Λ=L˙qΨ(q,t)+(LL˙q˙q)X(q,t)Kϵ.
注:本文进阶版的推导过程,是参考了几个方面之后建立起来的:大致框架来自于Goldstein[2],对于边界项K的处理思路主要来自梁坤淼[3]和[4]。值得注意的是[4]没有特别处理时间变换的问题,而是把时间变换引入的项当做是K处理了,这样做行不行得通,我个人不是很肯定。

参考文献

  1. John Baez, Noether's Theorem in a Nutshell, (2002).
  2. Hebert Goldstein et al., Classical Mechanics, 3rd Edition, Addison Wesley (2001).
  3. 梁坤淼, 力学(第四版) 下册, 高等教育出版社 (2009).
  4. Max Banados and Ignacio Reyes, A short review on Noether’s theorems, gauge symmetries and boundary terms, Int.J.Mod.Phys. D25 (2016), arXiv:1601.03616.
  5. Daniel Arovas, Physics 200A : Lectures and Reading.

1 此处的记号遵循了Griffith的记法,

rV(r)=(V(r)rx,V(r)ry,V(r)rz).

2 因为:

rV(r)=(V(r)rrx,V(r)rry,V(r)rrz)=V(r)rˆr.

3 这一点在梁老师的书[3]中没有明示,但是在79页上方的第二行推导中的线性化处理暗示了这一点。同样,虽然[4]中的2.18式并没有解释清楚K的取值要求,但是根据下文的例子,以及如果Kϵ不同阶时,除以ϵ会出现无穷大问题,都暗示了Kϵ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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已有 20 条评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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